核心提示:他直搖頭說:“難。你想想,每天到大寨參觀的有成千上萬人,光肥料得有多少?而我們這里工廠停工了,連化肥都買不到!
本文摘自:《悵望山河》,作者:朱幼棣,出版: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在1963年8月初的海河洪災中,出現了一個典型,一個名揚全國的人物,就是大寨和陳永貴。
大寨是山西昔陽縣一個只有四五百人的小山村。陳永貴是這個山村的黨支部書記。在中國農業持續學大寨的年月里,全國人民都熟悉了大寨“七溝八梁”的鄉村地圖。
曹操譏笑諸葛亮是“諸葛村夫”?酌鞔蟮诌是耕讀人家出身的知識精英,他既有大局觀,在行軍布陣,天文氣象上也無所不曉。但其妙計和言行,又多有南方農民式的聰明機智,時常故弄一些虛頭使人云里霧里。
陳永貴則是徹底的“村夫”了。一個好莊稼把式,最基本的要素是懂農事和察天時。
山西昔陽縣地處海河主要支流滹沱河的上游。與河北南部邢臺地區的“暴雨中心”只有一山之隔,直線距離不過百里。
多打糧食要先有“基本農田”,這是傳統的農業觀。大寨村解放后在陳永貴等人的帶領下,一直不斷地在山溝里造田,還有將坡地改造成梯田。其間多次被大水沖毀——大約這與堵住了洪水的通道有關,于是有了“三戰狼窩掌”,有了人與自然不斷奮斗的故事。
當時永貴大叔和大寨大隊,也還是個在《山西日報》上露臉的地方性典型,雖然在鄉村的人才中,陳永貴有比較好的綜合素質!敃r,農村合作化的高潮已過,“大躍進”也已經落幕,公社化大辦食堂等也都在退潮,如果沒有天助,大寨和陳永貴本來是很難再登上全國大舞臺的。
1963年秋天,連續幾天的大雨,山洪暴發,沖毀了好些梯田和窯洞。那時電視還未普及,陳永貴此時也不太知道下游河北境內天津附近進行的抗洪決戰的詳情。大雨來臨時,他抹著臉上的雨水,望著陰沉沉的天和傾盆大雨,心情大約是喜憂參半——頭兩年都是少雨缺水的旱災。雨一停,他褲腿一挽,先看幾眼村子里倒塌了的窯洞,沒傷著人,接著便上山,幾乎跑遍了各個地塊,了解災情。水來得猛,去得也快,他捏捏粘成一團的土塊,心里便有底了。
陳永貴性格豪爽,有股子農民式的硬氣。災后,三次拒絕救濟款,不是他心血來潮,而是見機而作——說起來救濟款挺少的,只有一千多元,后來這個數字也不大寫進報道,而只講他數次拒領國家救濟。
有些歷史人物不可辱沒。陳永貴是村里的好帶頭人。幾眼窯洞的坍塌,不會擊潰一個幾百人山村帶頭人的理念,他深知一場豪雨對山坡上的旱地來說,意味著秋后糧食的豐收。他聚起失散的人氣,堅定信念,發動群眾,扶起倒伏的玉米,補種上大秋作物。他心中有數,土地已經被澆透了!绻錾虾禐,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出。
陳永貴發出豪言壯語,救濟不要,交國家的公糧不減!——果然,這一年取得了大豐收。大寨人承領天時,得到了屬于自己一頁的光榮。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太行山上的陳永貴比毛主席在行。
毛澤東出生在農村,但他從青年時起就是個革命家,并不諳農事。
大災荒發生后,國民經濟進入調整時期。食堂解散,農村退到以生產隊為核算單位。鄧子恢甚至還提出來要“包產到戶”!翱偮肪、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打不下去了。毛澤東心里一直很郁悶,看法也多有搖擺,但總的認為這是倒退、資本主義復辟。
以政治家的眼光,毛主席發現了陳永貴和大寨典型的價值。1964年12月26日,毛主席生日時,陳永貴被請到北京,進了中南海。宴會時,毛主席用溫軟的手,把這個頭系白毛巾的農民拉在自己身邊坐下。如此殊榮,陳永貴自己也不曾料到,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此后,轟轟烈烈的全國“農業學大寨”的運動在全國開展,戰天斗地,改造山河,向荒山進軍,“大寨田”成了革命名詞,層層修建,直到山頂!1988年長江大洪水后,一些過于陡峭、坡度達到五六十度的“大寨田”,才逐漸退耕還林。
——2007年秋天,我來到鴨綠江邊,水流清澈。兩國邊界經過幾次調整變動,有些地方交錯曲折,分辨不太清楚。一起前行的地方朋友說,這好認,哪個山頭沒樹沒草,光禿禿的,哪座山頭開荒、梯田坡地都掛到了山頂上的,一定是朝鮮領土。
這一說,環顧四周,我注意到一些山頭整體上確有異樣的亮色,似乎還有幾柱煙在悵悵升起,才明白過來。路上,我恍然記起,這景象原來也存在于記憶的底色里——這就是“大寨田”!僅僅過去了三十年,就有隔世之感了。中國的山巒上樹多草多,一片深綠。朝鮮連年災荒,據說還有斷糧斷炊的,這樣開荒砍樹修梯田,破壞生態,能不遭災受窮嗎?如果朝鮮戰爭發生在今天,志愿軍就無處藏身了。
無法忘記,這些并不遙遠的陌生,都是我們一步步走過來的。
大寨的成功,當然也還有其他機遇,在此不一一贅述。
說起來可笑,記得“文化大革命“時,老家有個農村干部隨團到大寨參觀學習,回來后,有人問他,大寨的經驗能在我們這里推廣嗎?他直搖頭說:“難。你想想,每天到大寨參觀的有成千上萬人,光肥料得有多少?而我們這里工廠停工了,連化肥都買不到!
戰爭年代,在紛飛的戰火中,不少人實現了從奴隸到將軍的夢想。在和平的日子里,從農民到共和國副總理的跨越,僅陳永貴一人。
同是暴雨和水災,在干旱的山區,能帶來豐收。這機遇被陳永貴抓住了。因為,他還有逆向思維,懂得自然氣候和政治氣候之間的關系。他說,大寨人戰天斗地的決心和方法,是從學習毛主席著作中得來的。
徐水主要是通過群眾運動大修水利工程,消滅水災旱災,放驚世駭俗的“高產衛星”;而大寨更側重于在戰天斗地中,發揮思想精神的決定性作用,放“思想衛星”,這保險系數更大一些。
大寨戰天斗地精神深入人心,大寨紅旗飄揚的時間,與“一定要根治海河”運動差不多相同,經歷了十六七年。大寨典型也引領了中國農業發展和農村建設十六七年。
“徐水經驗”與“大寨紅旗”,都是海河流域在社會和生態環境劇變中,出現的既不同、又有些相似的政治文化現象——但這已經不是“海河文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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